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 林櫻桃和蔣嶠西在一起,滿打滿算不到五十天。
要說不安全感,有時也是會有的。
摩根士丹利香港部門2011年夏季實習生們聚在一起,拍了幾張合影, 照片被人發到了網上。林櫻桃在實驗高中08屆18班的班級群里見到了。群里男生們在討論大投行的御姐都太漂亮,女生們則說,蔣嶠西看著和高中時代一點兒沒變:「之前誰說他家境落魄去香港做家教了?」
「嗨,可能就是閑的沒事做做兼職。」
費林格在群里侃侃而談, 說他前段時間剛去了一趟香港,在九龍ICC, 也就是摩根士丹利辦公地點樓下終於見到了蔣嶠西:「他說他暫時不打算深造了, 未來幾年有可能回大陸。」
有同學說,費林格,你把蔣嶠西拉進群里來啊, 都多少年沒見過他了。
費林格說:「我問了,他在香港, 他沒微信。」
林櫻桃在手機上放大了那幾張合影。
時裝雜誌上說, 亞洲男人穿西裝,總容易顯得頭大身子小, 比例不好, 傻氣得很。蔣嶠西卻不是這樣的。他以前上高中,穿最普通的藍白色校服, 身材高大, 英氣逼人, 走到哪裡都引人注意。現在穿襯衫西褲,站在一群投行精英當中,更是帥得離譜。
她在微信上問蔣嶠西:「你們實習結束了沒有?」
蔣嶠西沒回,可能還在忙工作。
到了晚上,蔣嶠西那張黑白照片頭像才跳出來。
他發給她一張圖片。
「這是什麼?」林櫻桃問。
「工資單。」他說,還發了一個酷酷抽煙的表情。
林櫻桃的托福成績出來了,103分。她複習了好久,她第一時間告訴了蔣嶠西。
蔣嶠西說:「保持住,以後就能一起出去了。」
林櫻桃問:「一起去哪兒?」
蔣嶠西說:「無論想去哪兒,我們都能一起了。」
大四第一學期末,林櫻桃在北京南站的肯德基里喝著可樂,抬眼見到了拖著箱子跟她乘同一趟車回省城的余樵。
余樵從加拿大回來,最大的特點是冬天都不穿羽絨服了,他穿了件衝鋒衣,一點兒不覺得冷。
「你們在那裡到底多冷啊?」林櫻桃問。
余樵看她,說,要給飛機蓋被子那種冷。
「給飛機蓋被子?」林櫻桃笑道。
余樵說:「你在香港倒是挺暖和!」
「香港熱死人了!」林櫻桃嘟囔,轉頭看了一眼排隊的人,「你不去點嗎?」
余樵看了一眼那麼多人,搖頭。
他拿林櫻桃倒出來的薯條和雞塊吃。
回家的高鐵上,林櫻桃和余樵爭論起兩千年在群山那頓肯德基到底花了多少錢。
「辣堡加可樂就是十塊錢,」林櫻桃堅持道,「杜尚你我,還有我爸爸,我們四個人去的。」
余樵悠悠道:「十來年了,電建也沒漲多少工資啊。」
林櫻桃看了他一眼。她一直不大清楚爸爸媽媽到底發多少工資。
余樵忽然說:「幸好我們這一批人都沒留在工地……」
群山小飯桌群在寒假之初約了一頓聚餐,秦野雲和她男朋友去日本旅遊了,沒來。
大四了,每個人都在為了未來焦頭爛額。
杜尚本科要讀五年,他邊吃羊肉泡饃,邊吐槽畢業之後還要規培三年,去給人當廉價勞動力:「不行,明年還是得考研。」
余樵正和同學發簡訊,蔡方元問他:「當年你怎麼選的東航?」
「基地離家近啊。」余樵說。
林櫻桃吃著簽子上的小羊肉,對杜尚講:「我看新聞上,現在醫鬧好嚴重啊,你去了醫院小心一點。」
杜尚不以為意:「嗨,我就算去了我也躲後面,我都當醫生了總不能再挨揍了吧!」
林櫻桃拿出手機,在場所有人坐在一塊兒,拍了張大笑的合影。林櫻桃把照片發給了蔣嶠西,還沒等到他回復,蔡方元突然從對面問:「哎林櫻桃,你們啥時候結婚?」
林櫻桃抬起頭,一愣:「啊?」
她這反應惹得三個男生鬨笑。杜尚皺起眉,看蔡方元:「你瞎問什麼啊,櫻桃才多大啊。」
蔡方元納悶了,一放羊肉簽子:「誒,蔣嶠西去年寒假就跟我說他要給你求婚了,這都一年了還沒求啊?」
林櫻桃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。
2012年初,林櫻桃第二次在香港過年。她在機場快線上抱著蔣嶠西的腰問他,如果2012年世界末日真來了怎麼辦。
雖說他們已經上過一次「末日」的當了。
蔣嶠西摸著她的頭髮,讓她的臉靠在他胸口:「那就少留下點遺憾吧。」
蔣嶠西寒假還要實習,但他也許是和主管談好了,這兩個星期,他天天按時下班,只是夜裡經常在家工作。林櫻桃有時半夜醒了,穿著弔帶睡裙坐起來,看到蔣嶠西還坐在小餐桌邊,背對著她埋頭看數據。
林櫻桃下了床,穿上拖鞋。她走到他背後,覺得好心疼。
她抱住了他的脖子。
蔣嶠西敲鍵盤的手一頓,他垂下眼,伸手握住了林櫻桃抱他的手,然後感覺有輕柔的吻從旁邊蹭在他的臉頰上。
分開了三個月,是長還是短呢。每次重聚後的第一次親熱,林櫻桃都會覺得疼。她不知道是因為她至今仍難適應蔣嶠西,還是蔣嶠西和她分開了這麼久,平常工作壓力也大,常常容易過火。
她蜷縮在被窩裡,翻蔣嶠西考cpa用的書。她問他,cpa和cfa有什麼區別。
蔣嶠西沖完了澡,坐回到被窩裡。他手指修長,最後檢查了一遍手機郵箱,他拿走了林櫻桃手裡的書,關了床頭燈,把林櫻桃摟到他懷裡:「我們家小傷員,早點兒睡覺。」
林櫻桃在黑暗中睜著眼,臉貼在他胸口,過了一會兒才問:「你真睡著了?」
蔣嶠西閉著眼笑了:「櫻桃,看你難受,別惹我了。」
周日,蔣嶠西從公司回來,帶林櫻桃一起去了趟醫院。
堂哥正坐在輪椅上,和幾個前來探望他的老同學一同打橋牌。他的手指還是不太靈活,堂哥自己堅持認為,打橋牌能夠鍛煉他的腦部活動能力,還能增強手指的敏感度。
蔣嶠西站在病房門口,解開了西裝扣子,手揣進褲袋裡。他無奈對林櫻桃道:「他就是喜歡打牌。」
堂哥見蔣嶠西帶著小林妹妹一起來了。他放下牌,非常高興,現場請同學拿過來助行器,給小林妹妹演示了一把怎麼用助行器下床走路。蔣嶠西在門外看著,忍不住過去伸手扶了他一把。
「好好練了沒有,」蔣嶠西把踉蹌的堂哥重新扶回輪椅上,他皺眉問他,「是不是光打牌了。」
堂哥很不耐煩,對林櫻桃抱怨蔣嶠西,說這個小堂弟自從開始實習拿高額薪水,就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可愛了。
「就會耍帥,扮酷!還沒有大學畢業,有什麼好裝大人!」
林櫻桃應和道:「我也這麼覺得!」
蔣嶠西站在一邊,聽著他們倆的控訴,也不還嘴。
堂嫂從旁邊數落:「就是要有嶠西管著你!不然你天天只知道玩牌!」
堂哥抬起眼看老婆,可憐道:「躺了三年,三年沒玩過了。」他又看林櫻桃,一臉的「妹妹,你看我多麼慘」。
以前,蔣嶠西沒有堂哥,他生活中的很多東西好像就無法消化了。他嚴重依賴著這位「人生導師」,到了沒有他就會舉步不前,失去方向的程度。
如今,他自己成長起來了。他比堂哥小十六歲,卻反過來成為了堂哥堅持復健的信念和支柱。
林櫻桃坐在堂嫂身邊,看堂嫂手機里小侄子和小狗 Lassie 的照片。她餘光望向了蔣嶠西,蔣嶠西捲起襯衫的袖口,正彎下腰,陪堂哥用助行器鍛煉。蔣嶠西不叫他「哥」了,叫「蔣若誠」,同輩一般,要堂哥必須堅持。
堂嫂給了林櫻桃一把家裡的鑰匙。林櫻桃趁周一去了,她提著從超市買的紅糖和棗粒,用堂嫂家的蒸籠蒸媽媽教給她的棗面饅頭。
她留了一半放在堂嫂家,請他們嘗嘗她的手藝。
蔣嶠西下班回來,看到櫻桃坐在餐桌邊等他。桌上一隻盤子,擺了四個被揉得圓滾滾的小饅頭,像四隻小兔子,還被划出了兔耳的形狀。
大年三十那天早晨,蔣嶠西去了一趟公司,沒多久就回來了。林櫻桃有點賴床,她還蜷縮在被窩裡,揉了揉眼,看著他扯開了領帶,低下頭來,她被他壓住了。
林櫻桃扭頭撒嬌說:「別鬧啦,爸爸媽媽要和我們視頻了。」
省城下雪了。林櫻桃靠在蔣嶠西身邊坐,她皺起眉看電腦里,根本看不到爸爸媽媽的臉了,只能看到窗外搖搖晃晃的大雪花。
林櫻桃說:「爸爸,媽媽,我要和你們說話!」
林爸爸卻在畫面外說:「嶠西是不是很久沒見過雪了啊!你看,這雪下得真大啊!」
林櫻桃坐著,感覺蔣嶠西的手從背後輕輕摟住她了。
「是啊林叔叔,」蔣嶠西笑著,抬高聲音說,「你和阿姨這幾天出門要小心一點!」
林媽媽在鏡頭邊說:「還出什麼門呀,省城這兩天太冷了!」
林櫻桃說:「爸爸!蔣嶠西又不是沒在電視上見過雪花,你快把窗戶關上,我看著都冷了!」
等和爸爸媽媽說完了話,拜完了年,林櫻桃靠坐在蔣嶠西摟她的懷抱里,她皺著眉說:「爸爸好傻啊。」
蔣嶠西低頭說:「你不是很喜歡林叔叔嗎。」
林櫻桃抬眼看他:「爸爸有時候就像小孩一樣。」
這天是2012年1月22日。林櫻桃忽然意識到,還有一個多月就到蔣嶠西的生日了。
她說:「我要是能在香港多留一個月就好了。」
蔣嶠西說:「怎麼了。」
林櫻桃說:「再過一個月,就到你22歲生日了啊。」
蔣嶠西眨了眨眼,他忽然說:「是啊,我快二十二了。」
他低下眼,看林櫻桃。
林櫻桃坐在他懷裡,被他看得有點發毛了。